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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无冕之王与救赎

    春日里看什么都是美好的,繁花在枝头轻颤,是小雀儿在蹦蹦哒哒,似乎也在为春光明媚而欣喜;

    时间真是个可人儿啊,总是会优待正处在大好年华的少年人们的,无论是今日见识到了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情,睡一觉总是就是会抛掷脑后,一天一天这样过下去不算无聊却总是觉得时间太长,希望按上发条好好拧上几圈,快上几倍才好;可一旦长大了,又总觉得这时间不够用了,恨不得硬生生的将寝食的时间都挤出来,一晃眼就是一年接着一年,还没好好的握上那人的手心,就发现发髻已经斑白,总是有太多的遗憾;

    不过年少时光总是有着竹杖芒鞋般的豪情壮志,一日看尽长安花也是不错的;那年长街春意正浓,策马同游烟雨如梦;

    燕宁身子歪在座椅塌上,没个正形儿;支棱着脑袋,轻轻摇晃跟着身旁悠悠传来的琵琶音合着调;云烟被她差遣到船外赏景了,船内就剩她一人与乐伎;

    她虽不爱宫中对女子教养的琴棋书画,但是一手琵琶倒是弹得不错,去秦楼楚馆、烟花柳巷之地也总爱挑个会弹琵琶的乐伎或是附攀风雅的美人来奏上一曲,弹好弹坏丝毫不介意,她就爱听这琵琶琴弦在空气中震动的清脆之声;

    不过这次召上来的乐伎琵琶弹得确实不错,可谓仙品;竟让她徒生满腔柔情,原本忧虑的心思都淡了不少;

    燕宁今日来这都河游船本意并不是为了踏青,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解决;

    “主上——”影依单膝行礼;

    “嗯。”

    “你让属下查明的事情有了些苗头,楼中最善制毒的影流说这噬魂蛊毒乃是南诏特有毒物,由生长在南诏的特种珍贵的草药喂养蛊虫七七四十九旬方练成这蛊;一般来说非南诏皇室无人能有这等财力物力培养这蛊毒。”

    “南诏皇室么?”燕宁听到这句睁开了阖上的双眼,凤眸轻佻,倒是好奇这宫中之人是如何与南诏皇室勾连在一起的;

    “属下还探得这些日子北梁、朔月和南诏都不安分,均派出心腹之力装扮成大燕子民的模样在皇城中活动,说是陛下中毒的消息已经传到各国君王那了,故而派出探子来探个虚实。”

    这一番话着实是听得让人着实胆战心惊,又是天玄大陆上最强的四个大国开始异动又是燕明帝身中蛊毒,卧床不起;这片大陆上好不容易维持起来的几年平静时光终究要打破了;

    一旁的乐伎依旧流畅的弹着琵琶,青葱玉指勾着琴弦,似碎珠落玉盘,清脆悦耳,对二人所谈之事毫无反应;

    ——原因是早在这人进入画舫之时就已被云烟喂下让人暂时丧失五感的丹药,服下后两个时辰内此人是无法感知到周围发生的任何事情;

    这药是燕宁向阎伯均讨的,她听说在阎府内阁仆人们每逢掌门施展鬼泣针之时就须服下这丹药,凭借着往常的习惯继续按部就班的忙活却难以得知这掌门是如何使用鬼泣针的;听说阎府就是靠着这丹药才让鬼泣针成为阎家一门绝学,从未外传;所以说一个大家族要延续,总是得依靠些下流手段,外人不知罢了;

    故而这个乐伎是弹好与否她丝毫不介怀;

    “那这蛊可有解药?”燕宁再问;

    “目前影流给出的答复是暂无,原因是这解药中需要有一味药引已经失传已久。”

    “何引?”

    “传闻只有大燕开国君王燕煦的心头血才能释放药性,解去噬魂蛊毒;不然即使有了另外几味药材也无济于事。”

    燕宁心中“咯噔”一下:“燕煦?又是这人?”

    七年前在祭天台上发生的一切历历在目,那日之后夜半梦醒时分她总会被当时听见的一声悲怆的叫喊给惊醒,浑身冒着冷汗,太阳xue发紧,传来阵阵刺痛;试了许多安神香和汤药才逐渐能够安眠,自此“燕煦”这名在她这也成了禁忌了,从未被提起,直到今日;

    “燕煦早已身死,故而噬魂蛊毒在当今世上无解。”

    “那倒不尽然——”燕宁轻哼一声,想着那日之后她身上种种的异变,向影依卖关子;她一直怀疑这人没死,或者说是以另一种方式活过来了……

    传说燕煦身负灵脉,能够调动天神之力,是上苍之子;

    调遣百兽齐鸣,禾生双穗,五彩祥云等都不在话下,更让其不简单的本事在于自他出现以后向来割据征战的天玄大陆竟然有了隐隐大一统之势,他仿佛真的是天神派下拯救百姓于水火之中的将领,不过而立之年便已成为了众邦之主,建大燕成为开国君王;甚至还未加冕绶礼便在祭天台上为了大燕耗尽精血,魂飞魄散毫无踪迹,生前生后都是为了整个国家的子民,丝毫云彩都不曾带走;

    这也是为什么民间对其格外推崇,也是燕宁仅仅凭借着那日祭天台上神迹便可被恭称为神女这么多年的原因;

    燕煦之名永远响彻天玄大陆,被史书传颂,被无数大燕子民铭记——他永远是大燕最闪耀的帝王,无出其右;

    影依端坐在圆凳之上,一张并不算多好看的脸庞倒是显得有种成熟可靠的魅力;上身笔挺,脊背直直的竖着一丝都不曾倾斜;身上的袍子也是连褶皱都没几处,被扯得笔挺束在腰间,勾勒出苍劲有力的腰肢;燕宁看着这位她最可靠的下属,满意的笑了:

    老话说得好:不会带团队你就只能干到死。多亏有依依她才能这么省心~

    向来喜怒无常的神女大人又开始不正经了,燕宁走到影依身前吸了吸鼻子,粉唇一弯,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

    “呜呜呜,依依我太爱你了——”

    燕宁假意拥抱,实则趁机揩油,伸手摸上那人坚硬如铁的腹肌;果然她没猜错,这腹肌手感超级无敌好~

    “主上不可——!!!”影依向来坚毅不动声色的面孔也隐隐崩溃,被自己效忠的主人给惊到了,燕宁总是如此出其不意;

    “这是属下职责所在,主上不必言谢,折煞奴了!”

    这人连奴字都开始自称了,可见是被吓得不轻;

    影依是燕宁最先挑选上来的影卫,那时这人还不过弱冠,在斗兽场中流落了几年每天过着饥一顿饱一顿的日子,还要冒着被猛兽撕碎的风险日日进入兽场与猛兽搏斗,斗赢了才能吃上一餐rou;每每这时他早已被野兽口中的腥臭血渍给埋汰过了,只能胡乱往嘴里塞着,不能咀嚼就囫囵吞下;

    燕宁遇见他的那次他正好是被饿了几天了才放入兽场之中;活人不必猛兽可以通过饥饿来刺激出兽性,张开血盆大口厮杀一场;他才是个少年人啊,饿的面黄肌瘦,身上被高强度的训练磨出来的一点硬骨头都被饿软了,实在是没力气在躲避猛兽;

    那一天是他第一次输;

    “你你你!每天吃我这么多米连个畜生都赢不了,我养着你有什么用!”

    那兽场的掌事的是庞五,靠着与一些达官贵族进行着地下兽场生意发家,也算是个富甲一方的人物;可他却向来喜欢虐待手下的奴仆,一脸横rou,肚皮都要顶破天了,被锦衣绸缎包裹着;听说他一顿饭吃得下一头猪,却总是克扣下人的饭食;

    他拿着一根细长的铁链抽在影依瘦弱的身躯之上;影依被打的浑身冒着血珠,硬是一声都不吭;

    “不说话是吧——好,那你就给我饿着,我看要多久才能让你饿的开口求饶!”

    庞五狞笑着,面上是一层层肥rou堆起的褶皱;他就算喜欢看这种死鸭子嘴硬的人最后只能跪在他脚边给他舔鞋底,苦苦哀求他施舍一口饭食;既然都成这样了还不开口,就别怪他庞五的心狠手辣了;

    影依被关在兽笼之中,坚硬沉重的铁链锁在他的小腿之上,肌rou纤维都分毫毕现的小腿被箍出一圈圈血痕,深可见骨;

    衣衫褴褛的男人趴在不知道曾经锁过什么猛虎野兽的玄铁笼中,地面上腥臊一片混着尿液粪便和动物的残肢内脏;他身上的鞭痕尚未被医治就溺在一片污秽之中,不亚于在伤口上撒盐,他身上毫无力气几欲晕倒,可惜满身的伤痕不放过他,每当他将要晕时就被再次刺痛清醒,反反复复,他以为自己悲苦的命运终于要终结了;

    此刻的影依还不是现在暗楼牌名第一的暗卫,他只是个被父母卖入斗兽场中的少年人,连青春年少的美好时光都尚未体验过就被铁链抽打到成年的少年;

    当时的影依从未想到竟然在这一天会遇到他这一辈子最放不下的主上,为了燕宁他甚至愿意剜心割rou;

    “刚才的那个与兽博弈的少年是你的手下?”

    燕宁误打误撞走进了这家地下斗兽场,看了方才那出表演对那个已经虚弱不堪却仍旧与黑熊周旋了小半个时辰的少年印象深刻;这人虽然貌不惊人,身手也不算是顶好的,可是临危不惧的态度与一身善于隐蔽的身形倒是难得;

    “把他叫出来。”

    燕宁语气不轻不重的发话,殊不知她现在正是一身寻常人的装扮,也没有带上侍从,看上去就是个家境平凡的女娃子;

    不过是容貌与一身气质让人觉得并非常人所以放她进来了;可那庞五是什么人,他可是十里八乡都恶贯满盈,臭名昭著的地头蛇,哪会被燕宁这毛都没长齐的姑娘家给吓到;

    “你算什么东西?还敢命令五爷我?来人呐,把她给我拖出去,什么不三不四的人都放进来,真当我兽场是白开的啊!”

    庞五丝毫不给面子的冲着燕宁喷口水,朝着下人一指就让他们把燕宁赶出去;

    燕宁倒没什么反应,不过是从袖中掏出来了一锭金子,扔到那人怀中,好暇以待;

    “欸!诶?诶!金子啊,那好说好说,嘿嘿——”庞五立马换了一副嘴脸,谄媚的朝着燕宁弯腰表达歉意;

    “那赔钱货被我关在笼子里的,爷要是想看就过去吧。”

    “二小,带这位爷过去——”

    “你就是方才与黑熊搏斗的少年?”

    少女清脆的嗓音在影依耳边响起,不是往常的恶言相对和充斥着嫌弃的喊叫,而是一种带着女性特有魅力却仍青涩的询问,没有厌恶的意味却也不含怜悯;

    倒在笼中的少年缓慢抬起头,看见笼外是一位从未见过的少女;年纪不大,周身的气度和堪比仙人的容貌让他难以回神;

    “吾问你呢,回答我的问题——”

    少女拖长了语调,以为笼中少年并未听清她的问题就耐心的又问了一遍;一双透彻明亮的琥珀眸子对上那人如墨点般漆黑的瞳孔;粉唇微合,露出正中间还未被掩盖的贝齿;

    “……是我。”躺在地上的少年沙哑的声音响起,像声带被磨砂纸擦过一遍;他勉强想起身,却在即将要坐起身来的时候被手下的黏液一滑,又重重的摔倒地面;

    这一下,他再也立不起来了;

    却见一身贵族气派的少女却丝毫不嫌弃笼中的脏臭环境,伸脚就踏入了这片脏污的笼中;少年想出声制止却怎么也说不出声了,他无力的摆摆手,却因为幅度太小被燕宁忽略了;

    燕宁稍微踮了踮脚,想找到一处干净点的地方却一落脚就感觉鞋底被什么东西糊住了,她脸色一变:别告诉我这是——;

    又走了一步发现那处果然是一坨还未处理干净的兽类粪便留下的痕迹;燕宁绝望的闭了闭眼,半晌就不管不顾的直接走近了少年,反正都已经脏了,也不必要再在意这些细枝末节了;

    “吾很喜欢你对待比你强壮数十倍的野兽时的冷静与隐蔽身法,你给吾当影卫吧。”

    燕宁走到那人身前蹲下,玉白的指尖抬了抬他歪到一边的头颅,挑明来意;

    “你的衣食住行我都包了,别的不说,至少绝对比你在这里过得好;不过你只能听我一人差遣,忠心于我。”

    “你愿意么?”

    少女冷静的陈述传入倒下的少年耳中却犹如神明的祷告;

    ——她是神仙么?不然为什么要救下自己;

    “我愿意。”他张开嘴,发不出丝毫声音却用嘴唇一字一顿的说着“我愿意”很多遍,直到燕宁看清;

    “吾赐汝名为影依;记住从今往后影依就只有吾这一个主上,不死不休,直至生命尽头。”

    躺在泥潭中的少年听到这一句话不忍地闭了闭眼,眼角划过一滴泪;脑中不断有一个声音告诉他:从今以后他就是主上的影卫了,名为影依;这是他二十年来收到的最好的贺礼;

    “等会儿我会让兽场掌柜把你送到入暗楼,会有医师给你疗伤,配合即可。”

    “走了——”少女摆摆手,甩了甩衣袖就转过身走出牢笼;

    来时漫不经心,离去的背影也如此洒脱,仿佛这周遭的一切对于她来说也不过寻常街道上的普通小馆,而他也仅是一个萍水相逢的过路人;

    ——燕宁啊,总是如此轻易的就赢得了一人忠心;

    一见倾心,不过是惊鸿一瞥却总是让人经年不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