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夜:

    

    “你醒了吗?宓叶小姐。”是陌生男人的声音……

    新换的隔离服由防水透气层压织物与丝棉混纺制成,柔软透气,防雨防风。

    美中不足的是拘束装置死死紧勒住了少女的腰腹,乃至手肘、大腿处的关节,可以说除了脑袋哪里都动不了。

    以及她没能洗个澡。

    这段时间宓叶被鬼首和尹雪尘折腾的厉害,在等待命定审讯官来的间隙里,她撑不住在史朝义的临时办公室里酣甜睡去。

    男人进房间有一会了,轻手轻脚没忍心打扰她,也没有贸然触碰将她抱到沙发上。

    他静静坐在桌前,望着窗外渤海城凛冬飘飞的鹅毛大雪。

    随着他起身靠近动作,宓叶害怕的往墙角蠕去,却被男人有力的臂弯快速揽回身前。

    不要!

    宓叶的眼泪啪嗒直落,她的下身已经肿到不能看了。

    “我们见过的,在平康坊夜总会,你全身赤裸着,xue里插着朵颤巍巍的粉白矮牡丹。”史朝义凑进了宓叶的左耳。

    她有听障,据说被高密度海盐水泡穿了耳膜,前几年新落下的毛病。

    “给我倒酒时你没夹住那朵花,它滑出来,正好掉在了我的脚下。你挨了经理一顿骂,他说要扣你工资。”

    史朝义在宓叶身前驻足,他说的有些多,似乎是怕宓叶想不起来。

    “哥哥!”宓叶慌张的喊他。

    为什么说那些令人难堪的话,还讲的、讲的那么细,此刻宓叶只想堵住自己的耳朵。

    “别喊我哥哥。”史朝义轻嘲,默然许久。

    他知道她是懒得记名字。糊弄别人可以,糊弄他可不行。

    他不会像老男人为这声哥哥昏了头。

    “史朝义,我的名字。重新再喊一次,满意了就放你走。”他开始循循善诱。

    “朝义先生。”

    异族血统的男人五官鲜明,她避开了那对野性难驯的眼眸,声音细弱蚊呐。

    “说起来你也算我的人”史朝义卸除了她身上的拘束装置:“咖啡馆冲突中,死的大多是月泉集团的人,在这里就把你放了是件很危险的事,难免会引来报复。”

    渤海城是被春遗弃的城市,那抹生机盎然的橄榄石绿在这里活不下去。

    “跟我回范阳,在那儿我还你自由,也算是给你们会长一个交代,她很担心你。”

    史朝义的语气温柔真诚,他耐心安抚着怀里这个脏兮兮的女人,全然无坏心眼,更没逼问她和凌雪基地的关系。

    因为多此一举。

    对她,尹雪尘的评价是:“她这上面的嘴紧,下面的更紧。您说谁不喜欢?”

    脱离映月研究所三年,月泉淮干过的坏事愣是没主动往外吐一个字。

    别人不问她也就不提。

    “别怕,等开完会就走。我的私人飞机上准备了茶点蛋糕,浴室随便你用,好好休息。”

    见时间差不多了。

    史朝义喊来了仆从,命令他们护送宓叶离开,自己转头坐回了办公桌前。

    电脑屏幕上显示着划分成无数方格的监控,他关掉了灯,整个房间没入黑暗。

    房间外气温陡然低了十多度,寒冷的空气简直快要把人肺部割伤。

    监控画面显示,走廊上的宓叶低垂着头,身后跟着史朝义的两名仆从,正与步履匆忙的一队人擦肩而过。

    打头的男人特别高,目测有一米九左右,目不斜视。

    宓叶余光触碰到对方柔顺飘逸的光滑黑发。

    与她染后脆弱易折、日光下半透明质的满头绿毛天差地别。

    空气中香水与jingye混合发酵出的浓郁气味,令几名新月部门的员工险些失态当着老板的面吐出来。

    月泉淮陡然停下了脚步,神情莫测,并未转身。

    携带怪味的污染源已经走出了数十步远,未做任何停留,消失在了电梯口。

    但那股极具浸染性的味道还是在众人心头落下了阴影。

    “父亲,出什么事了吗?”身后的养子们瞬间警戒,以为附近有危险。

    男人没有多言,还是那副不屑于开尊口的桀骜模样,自顾自的重新向会议室迈去。

    心头升起了荒谬的疑窦,却很快自我打消。

    依稀记得对方上大学的那会,校服每天穿的整整齐齐,不抽烟、不喝酒、不染头,全校师生公认的乖乖女。

    除了张着腿要和他性交。

    ……

    这一幕被房间里的男人收入眼底。

    史朝义惊讶宓叶居然没去和月泉淮相认。

    他的告诫起作用了吗?

    宓叶对月泉淮视若无睹的表现,多少让这位阴险叛逆的小将军满意起来。

    人都有情欲,若非清心寡欲的和尚,睡女人不是特别奇怪的事。

    而他对宓叶的兴趣更多来自于,这个女人睡到了月泉淮。既然打不过要低声下气,就以另外的形式,踩在这位尊贵大人的头顶。

    比如给他的女人灌精。

    ……

    月泉淮没把这样的小插曲放在心上。

    然而当夜他又离奇陷入了过去的梦境之中。

    白天一闪而过的微末疑窦,竟也演变成了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那时候的宓叶还不叫宓叶,她没有名字。

    她原先是来历不明的孤儿,电子身份证上只有编号。新时代的名字不需要赋予太多意义,能准确指出人是谁就行。

    XW-0127就是她的名字。图省事老师同学一般叫她27学妹,或者0127。

    除非被人收养,或者挂上别人的户口,不然没办法拥有正式姓名,社会意义上就好像就不能成为真正的人。

    宓叶是后来加入天欲会所后,会长宓桃赋予的新名字,从那之后她就有了家。

    对一门心思找meimei的“赵淮”来说,宓叶这个小尾巴很烦,他无数次想动手杀了她。

    那天太行山区遭遇了十年难得一遇的特大暴雨。

    虽然名义上是山区,却是由无数高楼组合构架成的巍峨金属大山,北地最有名的学府就坐落于此,囊括了武器制造业和矿业。

    宓叶补完挂掉的北傲决刀术实践课,正打算回单人学生宿舍,但凡没法死记硬背的东西,她成绩都很糟糕。

    抬头看天貌似是要下暴雨,狂风呼啸,她抱着伞改道去接心爱的赵师哥。

    不出所料他应该是和褚觉学姐在一起。

    褚学姐是柳校长最欣赏的学生,也是这届学生会会长。平时打了很多杂,劳苦功高,有个异地恋的情缘。

    初遇到赵淮那天,他也和褚学姐在一起。

    宓叶扭伤了脚踝,褚学姐当时有急事便拜托赵淮抱她去医务室。

    对方一米九左右的大高个,腰细腿长无比养眼。抱起她来轻轻松松,稳的很,感受不到任何细小颠簸。

    她其实知道对方不过是想在褚学姐面前营造热心善良的人设,褚学姐不在时的赵师兄敷衍疏离,仅维持着表面的客套。

    他看她的目光,很冷,如细凉的机械剑刺入心房。

    宓叶却还是怦然心动了,非常奇怪。危险感便是诱惑的来源,心跳疯狂加速,临近极限阀值。

    那么的不可控。

    ……

    “27学妹!”透过重重雨幕,教学楼自动玻璃门前,褚觉热情呼唤宓叶,仿佛看见了救星,隔老远向她挥手致意。

    她身旁站着的人身形熟悉,赫然是赵淮。

    “今天是小小姐的生日,校长托我去买盏古法兔子灯哄她开心,可这玩意又不能淋雨又不能压,愁死我了!我刚到教学楼附近了就开始下雨,又过了下课的点,就遇到回教室拿东西,结果也被困这的赵淮。”褚觉个性活泼自来熟,噼里啪啦说了一大堆。

    宓叶瞬间明白了她是要借伞,可伞却只有一把,撑开后遮两个人都勉强。

    她抱着小心思,原本想要和赵淮挤同一把伞,两人亲密接触。

    目前来看,恋爱脑幻想碎了满地。

    而且褚觉的东西多,更本没有手打伞。

    “那好吧,伞给学姐你。”宓叶难过的要死掉了,眼圈微红,委屈巴巴。

    赵淮瞧见她迅速灰败下来的神情,眸中星星般闪动的亮光也彻底熄灭,内心顿觉非常可笑。

    褚觉面对软乎乎的学妹却充满了怜爱。

    这学妹嘶……身材真棒!赵淮这老小子走狗屎运。

    “谢谢你啊学妹!待会我让你赵师兄来还伞,送你回宿舍好不好?”哄小孩的宠溺语气,褚觉朝宓叶偷偷送出一个wink。

    双手抱着大兔子灯和生日蛋糕,赵淮替她撑着伞,二人匆匆离去。

    天空彻底昏暗,宓叶的心亦布满无法驱散的阴霾。

    宓叶脑海中忍不住想要叫嚣“哥哥,她有情缘的!”“快选我呀!快选我呀!”之类的东西。

    ……

    褚觉要去的地方是校长及其家眷平时居住的别墅,安保严密,通常不会放学生进去。

    好几次赵淮都只能徘徊在外,躲避探出墙角的摄像头和四处巡逻的护卫队,思考如何掩人耳目掳走赵涵雅。

    普通医生治病,但赵涵雅、风音泠之流治的是命。

    并非是生命,而是更深层次玄乎的命运。

    普通医生治病靠知识、经验与药物。

    她们靠的是与生俱来的天赋直觉,窥探宇宙万物运行的奥秘。

    无论哪个时代,她们是一切未知力量的解密人。

    赵涵雅并非月泉淮的药物,却是能帮助他找到治愈疾病方法的钥匙。

    在扶桑城这样的人被称为阴阳师,在唐城则被称为神算。

    虽说是旧时代遗留的产物,在物质与科技飞速发展的时代,灵性力量稀少且倍受追捧。

    人们如今赋予了这类人更现代化的定义——“治疗命运的医生”,大到国家的命运究竟是兴盛还是覆灭,小到物品的命运究竟是被寻回还是遗失。

    行业内充斥着混水摸鱼的半吊子,到了赵涵雅所处的级别,普通市民不足以驱使,别有用心之人或忌惮或渴求。

    巧的是这天赵涵雅预见到了一个怪病,于是撕下图画本写出“没救了,等死吧。”这样莫名其妙的话。

    纸条由送东西的褚珏捡到,分享给了跟来的月泉淮,他当即有种强烈的预感,这也许便是赵涵雅对他命运的诊断。

    但他怎么会甘心这样的结果。

    ……

    梦里的自己因为这个结果心不在焉,褚觉提醒他记得还伞,他也没有听进去。

    在男女问题上,宓叶是个浪荡没骨头的婊子,见了他就发sao。

    他不喜欢这种女人,也没有心情应付她的纠缠。

    雨越来越大,于是他告诉褚觉,让她先撑着伞回去,自己找巡逻队借把伞去接宓叶。

    褚觉一想自己小学妹要的是人,不是把伞,犹豫了会也同意了。

    但愿有情人终成眷属吧。

    ……

    她充分信任了赵淮这个新朋友,但赵淮却在这件事上敷衍了她。

    他并没有去找宓叶。

    相信左等右等也等不到他,那个女人就会识趣的回去。

    ……

    教学楼里上课的学生陆续三五结队的离开,过了午夜食堂关门,整个校园外空无一人。宓叶站酸了腿,埋头蹲在角落里。

    唯独路灯还在兢兢业业的工作。

    下了一夜的雨,丝毫没有要停的意思,黎明将至,宓叶独自淋雨回到了宿舍,生了重病。

    宓叶突然想起来,其实赵淮从来没有答应过要送她回来。

    ……

    一连请了好多天的假。

    褚觉发现好久没看见这个小学妹时,她的病其实快好的差不多了。

    梦里的自己倒是倍感轻松。

    褚觉硬拉着月泉淮敲响了宓叶宿舍的门。

    “进。”宓叶有气无力的开口,声纹解锁成功,金属门缓缓滑开。

    她病容满面靠在枕头上,穿着印有小熊图案的天蓝色睡衣,抱着太空棉薄被,对于有人来探望自己也没有露出高兴的表情。

    就是咳嗽的厉害。

    “吃药了吗?按时吃饭了吗?”褚觉显得格外焦急,完全不同于月泉淮流于表面的虚情假意。

    “嗯。”宓叶点头,但他看得出这女人在撒谎,而且拙劣无比。

    在班上宓叶属于努力却笨的那类人,她拼尽全力也混不到奖学金。领着政府每月的救济,她还要打黑工才能维持开支。

    按照身份证上的年龄,她还未成年,但却已经不知道被野男人蹂躏了多少次,roubang深深在xue里插着,轻车熟路扭过头要人抚慰亲吻。

    至于褚觉以为那天宓叶被赵淮送回来了,宓叶也没当面告状戳穿。

    少女的目光温软如鹿,看起来乖巧纯真。

    梦里的自己嘴角泛起意味不明的嘲笑,弧度微弱。

    ……

    病好后宓叶和褚觉一块接下了学校里打扫校长祖祠的任务,不幸的是那天卑鄙的异乡人李令霞,在祠堂蓄水罐里投了毒,煽动了一群游手好闲的社会人士来闹事。

    多年后褚觉想起这件事的时候,依旧充满了懊悔与自责。

    那是个平凡沉闷的午后,许多人生命中普通不过的一天。

    或许对月泉淮本人来说也是。

    ……

    “警报!警报!有不明武装分子入侵!”

    “警报!警报!有不明武装分子入侵!”

    机械剑刺穿腰腹,鲜血流了出来……

    好冷……好痛……

    “赵、赵淮师兄呢?”

    “褚学姐已经去码头追了,你快去医务室缝合下伤口吧!还搁这赵淮师兄呢!他就是个叛徒!”

    听到这话,简单做完急救措施的宓叶立刻往码头冲。

    动手前下属曾特地过来问他,需不需要对总追着他的那个女学生留手。

    月泉淮清晰记得他当时的回答是不用,不仅如此,他还狠狠痛斥了那名下属的多事。

    ……

    “哥哥哥哥!你把我也带走吧!”

    在其他人看傻子的眼神中。

    宓叶失魂落魄,但月泉淮连个眼神也没赐给她。

    恋爱脑真可怜。

    “嗯……别难过了,我请你吃饭?”褚觉不知该怎么安慰宓叶,现在她只想痛骂月泉淮。

    结果当天处分便下来了。

    月泉淮差点拐走校董视为亲孙女的多多,这件事宓叶的态度不端正,对绑架犯亲热共情,加上平时成绩不好还打黑工。

    一来二去,宓叶直接被霸刀方面开除了。

    ……

    渤海城。

    梦境中最后残留的声音,是宓叶留下的哭声。

    还有印象的画面,是她被插弄到潮吹时,两片淡红的嘴唇微张、莹润脚趾不由自主蜷起来的可怜样。

    白日里熟悉的变质香水味,将一切勾了起来。

    ……

    听到下属汇报宓叶的事月泉淮的脸色黑到了极致。

    负责处理相关事物的端木珩与风音泠,都将史朝义发来的信息判定成垃圾诈骗邮件。

    谁都不相信绑了水泥铁桶沉尸的死人还能复活。

    头回接触,史朝义也没记得邮件要署名,很难怀疑他不是故意的。

    月泉淮皱眉联系了渤海城警方,让他们加班加点调取整个城市的监控,找一个头发特别绿的女人。

    然后他就在视频里,看到了装着拿坡里黄遮雨棚的连锁奶茶店拐角,宓叶口了迟驻,惊怒交加。

    不知为什么气的当场发飙,江左别墅内的玻璃茶几当场碎成了细渣。

    “人呢?”强压住怒气,月泉淮勉强维持着冷静的口吻。

    “额……在练剑。”

    “我问得不是那个逆子!”月泉淮几乎是咬着牙憋出这句话。

    看来他对小孩开大车有异议。

    毕竟感到不适的只有他。

    “史、史小先生回范阳的时候带走了。”下属被月泉淮吓得不敢大声喘气。

    邮件里本来说是留给月泉淮处置的,谁料邮件发出去石沉大海,但告知义务已尽。

    怎么,还怕他不答应去范阳吗?月泉淮气笑。

    下属喊来了迟驻,少年紧抿着双唇,不知自己的养父又要做什么。

    “你也不怕得病?记得抽空去医院做个全面体检。”月泉淮摆了张臭脸,毫不留情的挑剔起养子,眯着多情妖娆的细长眼眸,身骨傲慢,轻缓的念出这句话来。

    看上去冷酷而危险。

    闻言迟驻猛然瞳孔骤缩。

    那件事还是被月泉淮知道了,他查了自己的行踪吗?

    但出乎迟驻预料的是,阴阳怪气的话里话外,自己的养父似乎更针对那个不知名的站街女。

    可以说有恨之入骨的味道。

    他不像是会关心孩子性教育的好父亲,在朴银花眼里也许勉强沾边。

    “滚去映月研究所!”下一秒月泉淮就恢复了往日里的冰冷不耐,发号施令。

    果然还是逃不了,迟驻用尽全身力气挤出一个“是”字。

    启程去范阳前,以防万一,月泉淮必须再服用一次药。

    ……

    史朝义兑现了承诺,离开前宓叶踌躇支吾。

    “怎么,舍不得我?”他打趣着她。

    宓叶刚要否认,却想到什么似的,把话咽了回去。

    宓叶在纠结要不要向对方借钱,又怕被对方胁迫做那种事。

    并非质疑史朝义的人品,一块洗脸的毛巾如果有天被用来擦鞋,往后所有人都只会想用它来擦鞋。

    而她就是那块擦鞋的毛巾。

    ……

    史朝义和她在百货公司大楼前分手,宓叶抱着亮闪闪的购物袋,却依旧是个不折不扣的穷人。新买的手机和两套女士内衣安静躺在袋底,她没敢多要,往城市边缘走去。

    宓叶接受了对方一百块零花钱的转账。

    飞行器掠过大厦间的声音像是孤独的鲸鸣。

    宓叶难以想象几小时前自己被冻的瑟瑟发抖,转眼就来到了另一个四季分明的繁华大都市。

    耳畔路人的谈话声间歇夹着几句胡语。

    正赶上庙会,她站在天桥下简陋的摊位旁,望着摩肩接踵的人流不知道该何去何从。

    二月二龙抬头,千年前唐城人民所崇拜的那条龙,正是天上的苍龙星象。

    苍龙星象出现的开始,意味着饥寒交迫的人们熬过了冬天,终于看到了活下去的希望。

    她想,她也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