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21 飙车

    都说伤筋动骨一百天，但是萧逸养伤仅仅只过去了半个月，便缠着一手纱布折返萧家。

    他回来这一日是阴天，风刮得很大，天空布满乌云，密密重重地压下来，一派风雨欲来的前兆。萧逸到萧家后第一件事就是去向萧存复命，他没说实话，只字不提连霁，胡诌了个理由解释自己的消失。

    萧存忙公事，眼皮都没抬，点了下头以示知晓。自从他在码头警告萧逸，又被萧逸当面拆穿心思之后，二人间的氛围一直很诡异。

    萧逸退出书房，本想直接去见萧矜，但下一刹那又改了念头，改道去了别院，看一眼许久未露面的何叙姿。

    何叙姿搬出主宅已好几年，萧逸一直未再见过她。从前是怕，避之不及，如今他倒想仔细瞧清楚自己的仇人。

    当年为了铲除继承权旁落的威胁，萧存与何叙姿这对世家夫妇，一人策划暗杀，一人掩盖真相，配合天衣无缝。想不到这般鹣鲽情深，也会落得如今貌合神离的地步。

    别院清净，一栋小洋楼式建筑，环境雅致。

    到达时，何叙姿正坐在屋内看书，慢慢地饮一盏热茶。萧逸立在门口，静静地隔着玻璃瞧她，恍惚间仿佛看见几分萧矜的影子。

    不愧是当年火爆的电影明星，哪怕已至中年，岁月仍对她偏爱万分，舍不得在她面容上留下任何痕迹。只是曾经风光无限万人艳羡的何家大小姐，如今却将两道细眉紧蹙，神情恹恹的，瞧起来甚是疲惫。

    不知道她又在为什么而忧心。

    萧逸想着，恰逢何叙姿抬眼，瞧见了自己。只见她神色一怔，眉眼间流露些许出乎意料的困惑，随即便恢复了寻常模样，招他进门，又喊来佣人上茶。

    何叙姿目光轻轻掠过他的手，顺口问了句：“受伤了？”

    第一个发现自己受伤的，竟是仇人。萧逸觉得好讽刺，唇角勾起一道讥讽的弧度，随即迅速低头掩饰，轻声应了。

    他坐下来，手指捏着茶盅凑到鼻尖，茉莉清香随着热气慢悠悠地飘散出来。

    何叙姿没再开口，想要从她嘴里听到关切之语，几乎是不可能的。她出身高贵，即便风光不再，骨子里却依旧维持着世家小姐浑然天成的傲慢与骄矜。就连萧存几次前来看望她，她都懒得搭理，屡次碰壁之后，渐渐地萧存也不再来了。

    从前她不拿正眼瞧萧逸，现在依旧如是，她向来瞧不起他。

    萧逸已经习惯了，他不动声色地看着何叙姿，有那么一瞬间，心底恶劣的念头翻涌，他想亲口告诉她，萧存对萧矜那点见不得人的心思。

    终究还是没说出口。

    安静地饮完一盏热茶，便离开了。

    这才去见大小姐，去的时机不巧，正碰见连霁与萧矜两个人站在抄手游廊里说话。

    连霁原本正靠着廊柱低头吸烟，听见动静，他不慌不忙地吸了最后一口，这才抬头，看见是萧逸，他表情没什么波动，将烟蒂扔到地上用皮鞋尖碾了一脚，这才隔着还未散开的灰白烟雾，朝萧逸勾起一个阴鸷而冷漠的微笑。

    他那样从容，萧逸却不禁打了个寒颤，指骨碎裂的痛好似一瞬间重新攀上他的脊背。

    光爱她这件事，就让他受尽苦楚。

    养伤的时候，萧逸一再告诫自己，要好好记住这份痛。那时他心底怀着深深的恨意。可如今见了大小姐，什么痛啊恨啊都没有那么深刻了。

    特别是萧矜一看见他，就匆匆跑过来问他：“你的手怎么了？”

    连霁跟在她身后，眸色一凛，萧逸目光瞥过他，淡淡地答：“不小心伤到了。”

    萧矜有些心疼地牵起他的右手，捧在眼前仔细打量，撇嘴埋怨着：“怎么这么不小心啊？有没有事啊？会不会有后遗症啊？”

    不等萧逸回答，又连珠炮似的追问下来：“你怎么什么都不说呀？也不回家来，你在哪里看的啊？不行，你现在就跟我去我们家医院，好好拍片做个检查……”

    萧逸任她嘀嘀咕咕，也不急着插话，这会儿萧矜实实在在地站在他身前，他眼里也只有她。

    他突然觉得她好像哪里变了，却又说不出到底是哪里，只是一种模糊飘渺的感觉，仿佛萧矜突然间，长大了？

    长大。

    萧逸在心底慢慢咂摸这个词，越发专注地盯着萧矜，眉眼，鼻子，嘴巴……还是原原本本的漂亮组合，但神情间却好像褪去了几分少女的稚嫩，增添了几分略显陌生的冷艳与风情。

    莫非他不在的日子里，她发生了什么？又或许只是他想多了，她不过顺其自然地长大了而已。

    眼瞅着萧矜越发难过地捧着自己的手，眼睛眨巴眨巴地快要滚出几滴眼泪来，萧逸最见不得她落泪，出声安抚她：“没事的大小姐，已经慢慢长好了。”

    “真的吗？”

    萧矜将信将疑，萧逸点点头，犹豫了一下，还是将后半句话说出了口。

    “只是以后不能为你飙车了。”

    “什么意思？”萧矜猛地抬头，“你以后都不能玩车了？你不是很喜欢赛车吗？”

    “是呀。”

    萧逸轻描淡写地应了声。

    萧矜握着他的手，一下子怔住了，她咬唇，欲言又止，大而漂亮的眼睛里一瞬间闪过太多情绪。

    太过浓烈的伤心，无助，惊惧，胡乱搅成一团，像海与天之间纠缠的积雨云，阴郁沉重久久不能落下，没人知道里面究竟蕴含着什么。

    泪光在她眼底晃了好几下，终究还是忍住了，没掉下来。